后发劣势之【重新发明轮子】:谈谈中国凑合的沙特伊朗建交
后发劣势
华裔最优秀的经济学家杨小凯,在中文圈算是最早提出过一个很有趣的观点:后发劣势。
即【Curse To The Late Comer】“对后来者的诅咒”。
杨小凯的意思是讲后发国家在经济上所容易陷入的问题,
而对我来说,这个名词倒是可以引申出很多:
后来者由于发展迟,所以有很多东西已经由先行者已经探索过了,所以后来者可以通过【直接模仿】来快速追赶上先行者。
由于是后发者通过【直接模仿】来追赶,很多时候可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没有经过先行者的探索过程。
所以,由于是快速直接模仿,在没有巩固过基础,摸索走完全过程的情况下,非常容易在模仿中陷入“形似而神不似”。
而且,更严重的是,
在后发者与先行者有非常大差距时,先行者在身后会留下非常明确的路径指向,
——就象我们现在知道【轮子是圆的】一样。
而在追赶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后发者会陷入一个“未知领域”,
特别是后发者是建立在一个缺乏自由、创新、以及缺乏保护自由与创新的土壤的情况下将必然发生
——这时候,由于后发者已经追赶先行者到一定距离,先行者所留给后发者的信息已经相对非常有限,所趟出的路径指向并不象差距巨大时那样明确。
在这种情况下,后发者有两种发展可能:
一种由于【幸运】找到一条先行者还未找到的路径蓝海,并幸运地刚好这条路径是正确的科技树方向。
另外一种,则找不到那棵幸运树,在这种情况下,后发者往往会产生强烈的迷茫与失落,
在从【快速追赶】与【迷茫失落】所产生的强烈断层感中,产生强烈地试图重回原来的“成功路径”的冲动
——因为后发者往往会迷信自己曾经的成功,是因为那条“原来的成功路径”。
这种情况下,就会发生我题目中所说的那种行为——【重新发明轮子】。
后发劣势的唯一解药
【重新发明轮子】在旁观者看起来非常愚蠢,然而在很长的时期却是人类社会历史中的常态。
因为唯一能回避这种【重新发明轮子】的【后发劣势】的情况,是后发者有着自由与创新的土壤。
自由与创新能够在后发者追赶的过程中,自行自发地进行全层次的试错。
——当自由与创新的产生的【利益】能够在后发者这个土壤上存在,并被保护,【利益】将驱使着后发者内部自发地进行全层次的试错。
而这种全层次的试错将使得后发者进入“未知领域”时,依然可以用试错来进行探索,同时也最有可能找到那棵幸运之树。
而不幸的是,能够实现自由与创新的土壤本身就很难实现,
而这,就是【后发劣势】始终在现代社会长期存在的根本。
美国之所以能够实现对英国德国的技术反超,恰恰是美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以国家的形式实现了制度保护下的自由与创新。
——美国的保护知识产权的法律,是在1790年就颁布了《专利法》和《版权法》,而这个时间美国刚刚通过美国宪法(1787年)3年,而当时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还不知道啥叫知识产权。
——1790年,在东亚大陆,是清朝乾隆五十五年。
中东的崛起
公元7世纪的阿拉伯(伊斯兰)帝国的出现、并迅速崛起成为当时世界强权中举足轻重的一极。
如果以今天的小朋友来看,是无法理解的。
因为阿拉伯帝国的“龙兴之地”——沙特境内的麦加和麦地那地区,是位于广大的阿拉伯沙漠地带,几乎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并且远离历史上的肥沃的“新月地带”(Fertile Crescent)。
但历史告诉我们,阿拉伯(伊斯兰)帝国就是从这沙漠的不毛之地,一步一步扩大到横跨欧非亚三大洲的庞大帝国。
中东怎么崛起?
世界格局的一次偶然变动,造就了阿拉伯(伊斯兰)帝国的崛起。
公元5至6世纪,曾经雄霸地中海的罗马帝国分裂为东西两个帝国。
分裂后的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在经济上越发依赖连接欧亚的丝绸之路。而这就与此时在伊朗高原上兴盛起来的(波斯)萨珊王朝发生了直接的、强烈的冲突。
双方都试图控制丝绸之路的商贸霸权,于是双方在沟通欧亚的商路——新月地带上彼此攻伐,征战不休。
征战的结果,就是原本的从新月地带直穿而过的商路路线变成了极高风险的路线
——你永远无法得知下一个劫掠者,到底是属于哪个官方的强盗,还是个人的强盗。
于是,既然新月地带的陆路成为高风险的路线,
那么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Alexandria)、沿尼罗河谷地一路到达阿拉伯半岛,而后沿着阿拉伯沙漠边缘地带一路去往东方,就成了一个不得以的备选路线。
在这个备选方案里,麦加等城市成为了最重要的节点,
因为这是沙漠中为数不多的绿洲城市,商队必须在这里获得淡水等补给,并进行贸易。
于是看起来是远离繁华的新月地带的这些地点,在世界格局的变动中意外地成为了泛地中海的新商贸中心。
而这,也正是阿拉伯(伊斯兰)帝国的崛起的根本原因。
阿拉伯(伊斯兰)帝国的创始人穆罕默德,其本人就出身于行商的Quraysh部落,
而他后来娶了一个富有的寡妇后,有了资金更得到了麦地那的商人集团的全力资助,才使得阿拉伯的伊斯兰战士能够通过泛地中海的新商贸中心源源不断的资助而一路征战,
最终阿拉伯(伊斯兰)帝国控制并统治了泛地中海的其它更大的商贸节点——耶路撒冷、巴格达、亚历山大港、大马士革等等,
通过统治这些商贸节点,从而能以武力保障这些商贸路线,并从对商贸的垄断中获得巨额利润,并以巨额利润不断维持它的对外征战。
所以,在历史上,阿拉伯(伊斯兰)帝国的崛起过程中,他们对港口和商贸节点的兴趣远远大于肥沃的土地。
中东的衰落
在阿拉伯(伊斯兰)帝国崛起后,在内部分裂为逊尼派与什叶派,并且相互争斗,
1000年后——1501年,伊朗高原上再次统一在萨法维王朝(Safavid dynasty)的统治之下——即自称继承自波斯的第三个完全统一伊朗东西部的帝国(前两个分别是阿契美尼德王朝、萨珊王朝),
而萨法维王朝之所以选择什叶派作为自己的国教,原因还是和从前的波斯萨珊王朝一样,为了贸易路线而死磕此时的逊尼派的奥斯曼帝国。
于是,陆上贸易的风险继续居高不下。
然而,历史在这里,
世界格局又一次偶然变动了:
15世纪末开始,欧洲的船队出现在世界各处的海洋上,寻找着新的贸易路线,
——这就是所谓的“地理大发现”的大航海时代(Age of Discovery)。
随着这些欧洲的船队的不断探索,并且将这些从海洋贸易路线得到的巨额利益用海军(NAVY)武力来保护,
于是随着新的海洋贸易路线出现,更安全,成本更低的海运贸易路线迅速地取代了陆上贸易路线。
阿拉伯帝国那些曾经不可或缺的商业枢纽,迅速地褪色为了可有可无,连带着中东世界近代的衰落,因此而奠定。
——阿拉伯帝国最盛时期,曾经征服君士坦丁堡,兵锋直指欧洲的腹地维也纳,而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出现,就再也没能重现这样的强盛。
重新发明轮子
如果中东没有发现巨量的石油,中东将必然成为现代世界中的不毛之地。
一如非洲的某些国家一样。
事实上,在中东没发现石油的近代,继承阿拉伯帝国的奥斯曼帝国在大航海时代后一路走低,最后被解体分成多个国家。
其实从贸易路线转移,导致中东衰落后,中东国家并非没有努力过,但是海运的巨大优势直接碾压了中东的破碎格局。
海运的巨大优势——运送量更大,成本更低,航道天然存在,基本无需考虑地缘因素,所以更为安全,
——而且只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就能实现力量的全球到达,前沿存在,只要掌握制海权就能“扫平四海”。
——这也是美军海军(NAVY)极其强调其【自由航行】(Freedom of Navigation)的不可挑战。
有没有后发者试图【重新发明轮子】?
当然有,比如一战时期的德国,
然而英美仅仅依靠强大的海军,就直接碾压了试图通过【重新发明轮子】——想通过修建“三B(柏林、拜占庭、巴格达)铁路”来“复兴”陆上贸易路线的德国。
相比【海洋贸易路线】,依托铁路进行的【陆地贸易路线】在二战后的现代社会,也是有其自身的一定优势。
但陆上贸易能发挥这些优势的前提,是沿途的各个国家必须维持地缘和平与稳定。
在二战后,苏联利用自己不断扩张占有的庞大的领土,倒是再次【重新发明轮子】
——建立了横跨欧亚的西伯利亚路线,这条路线就是后来的【中欧班列】。
这条贸易路线相比更加破碎的中东路线,这条贸易路线的风险和成本明显都要小很多。
——但随着苏联的解体,俄罗斯对维持地缘和平与稳定的能力急剧下降,而随后俄罗斯发动乌克兰战争,更是将俄罗斯的掌控力直接断送。
——不仅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的商路陷入战火、欧洲更是与俄罗斯进行切割、连原本处于俄罗斯势力的中亚五国都在发生变化。
三国的再一次重新发明轮子
在欧亚之间,中东路线与北方路线也都相继陷入战火的情况下,真正能够解决贸易问题其实只有一条路:
建立强大的海军力量,建立起海洋贸易路线。
没有任何的另一条路可走。
然而,这时候,我们就看到了又一次的【重新发明轮子】:
中东路线上的国家
——依然是最为典型的对抗国家,一方依然是阿拉伯帝国的继承者——逊尼派的沙特,一方依然是波斯帝国的继承者——什叶派的伊朗,
在有需求的中国的撮合下,试图再次“和好”,以便实现中东路线的“复兴”。
——就象历史上中东世界曾经一再发生过的“和好”一样,事实上,现代史上,沙特与伊朗的宗教矛盾看似不可调和,但其实双方一直在断交又复交、复交再断交中来回摇摆。
但是很不幸的是,中东国家的这种做法,
本质上还是试图回避先行者的【海洋贸易】的领先优势,而试图回到之前的曾经让他们繁荣的【陆上贸易】,
——这种试图重回原来的那条“成功路径”的冲动,正是我在文章一开篇就讲到的【重新发明轮子】。
然而历史已经一再证明了,任何幻想【重新发明轮子】的后发者,最终都在历史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更何况,中东国家之间,还渗杂着被穆罕默德直接封印死的宗教冲突。
——宗教的冲突,特别是象伊斯兰教这样被人为封印死的宗教的冲突是【不死不休】的。
历史已经一再证明了。
同样,中国试图通过介入中东路线的“和好”,来试图回避与美国海权的直接对抗,也是一种试图【重新发明轮子】。
其实,贸易问题的解决之道已经非常明确:
那就是建立起一个自由、创新的环境,并且保护自由与创新,
然后建立强大的海军力量,建立起海洋贸易路线。
然后你懂的。